巴曙松、彭魏倬加：金融工具×绿色贸易
应用介绍
■作者：巴曙松 北京大学汇丰金融研究院执行院长；彭魏倬加 清华大学经济管理学院博士后流动站、中国投资有限责任公司博士后工作站
寻求贸易与环境之间的平衡逐渐成为世界各国关注的问题。2024年《政府工作报告》提出“拓展中间品贸易、绿色贸易等新增长点”。绿色贸易、绿色经济的快速增长，需要绿色金融的大力支持，这将为绿色金融创造广阔的发展空间。2021年10月，国务院印发了《2030年前碳达峰行动方案》，其中提出要“完善绿色金融评价机制，建立健全绿色金融标准体系。大力发展绿色贷款、绿色股权、绿色债券、绿色保险、绿色基金等金融工具，设立碳减排支持工具”。这些措施旨在促进多元化金融工具广泛而深入地应用于绿色贸易领域，引导资金“绿色化配置”，从而有助于推动绿色贸易的发展。
尽管2023年全球贸易呈现低迷态势，然而电动汽车、风力涡轮等绿色能源产品贸易却实现了快速增长，且未来的发展空间可观。按照2012年APEC绿色产品清单统计，2023年全球绿色贸易规模达1.22万亿美元，增长3.5%。根据国际能源署的测算数据，2030年全球电动汽车的销量将达到2023年全球销量的3倍，即4500万辆。[1]从中国的绿色贸易现状来看，根据中国海关总署数据，2023年中国绿色产品出口金额达到3361亿美元，较2016年增长了179.6%。绿色产品在我国总出口中的占比由2016年的7.4%上升至2023年的13.1%。其中，“新三样”产品（新能源汽车、光伏、锂电池）出口规模保持高速增长，2023年出口额达到1.06万亿元，同比增长29.8%。“绿色”已然成为中国外贸高质量发展的鲜明特色，不过当前也存在一些问题，例如，绿色贸易产业链有待完善、产业链附加值不高、无自主定价权等。绿色贸易快速增长的前景为绿色金融带来了巨大发展空间。
目前，我国绿色金融供给主要依赖以绿色信贷为代表的银行间接性融资。而绿色发展基金、绿色股权、绿色保险等其他金融产品的发展则处于相对滞后的阶段。多方金融机构应该向参与国际贸易的绿色产业提供更多的金融支持，以及定制化的金融服务，推动更多的绿色产品“出海”。同时，出口企业也应积极探索适合自身发展特点的绿色金融产品，利用股权融资、债权融资和融资租赁等方式，满足不同类型企业的融资需求。
其一，使用绿色金融工具激励企业加大绿色产品研发的投入力度，提升出口产品质量。以绿色信贷为例，它对企业有两方面的作用。一方面，绿色信贷可以激励企业的研发投入。企业申请的绿色信贷一旦获批，用于生产和研发的资金就会更充足，而且绿色信贷的标准还会促使企业更注重绿色产品研发。另一方面，绿色信贷有助于缓解企业的融资约束。银行和企业之间常常存在信息不对称以及金融抑制的情况，这就导致金融资源大多流向国有企业和大型企业。但是绿色信贷这类金融工具能够改变这种资源流向，让那些有绿色产品创新想法的企业得到支持，促使污染企业转型升级，从而缓解企业的融资约束。
其二，将金融工具应用于绿色贸易供应链的各个环节，发挥绿色金融对绿色供应链的牵引作用。从广义上来看，绿色贸易不仅包括绿色低碳产品和服务的贸易，还将研发、采购、制造、物流、营销等外贸供应链环节在内的绿色低碳转型纳入其范畴。当前，我国绿色金融虽然已具规模，但其对整体外贸供应链的支持作用仍有待提升。
目前，已有部分银行开始探索“供应链金融+绿色金融”的应用模式，这种模式主要服务于节能减排设备的购买企业，在光伏发电、新能源汽车等行业广泛应用。当上游供应商与节能减排设备生产企业签订购销合同后，可以向银行申请贷款。未来，各方应推动商业银行等多方金融机构进一步开发多元化的金融工具，以满足企业在外贸供应链中不同环节的差异化需求。
其三，利用绿色金融工具推动多产品企业的出口产品绿色重构，即扩大企业绿色产品出口和减少棕色产品出口。多产品出口企业是当前中国的出口行为主体的主要组成部分。根据中国海关出口数据显示，2000—2016年中国多产品出口企业数量占据全部出口企业数量的约80%，其出口额占比达到了接近95%。
当前，绿色金融工具对多产品企业的出口产品绿色重构作用主要表现在绿色信贷领域。融资约束一直是制约企业出口的重要因素。现阶段中国的融资体系以银行信贷为主，信贷供给是企业出口依赖的主要融资渠道。绿色信贷政策包括对高耗能、高排放的棕色项目授信进行限制，并在符合资产抵押的条件下增加项目环保审批标准。这在一定程度上减少了出口企业为缓解信贷限制而过度投资有形资产，进而增加排放的行为。
因此，绿色信贷政策可以促进企业扩张绿色产品生产，获得绿色信贷政策的定向资金支持。同时，由于绿色信贷政策导致的污染治理支出与高额利息成本，企业会自发减少棕色产品生产，从而实现出口产品的绿色重构。
未来各方应继续以绿色信贷为核心，推进绿色信贷政策实施，统一绿色信贷政策执行标准，引导企业出口产品绿色重构。同时，随着企业逐渐选择更多元化的融资方式，发挥其他金融工具对企业出口产品绿色重构的作用也至关重要。
贸易融资作为贸易过程中不可或缺的工具，为参与贸易的各方解决资金融通的需求。根据亚洲开发银行（ADB）的报告[2]，全球80%的贸易均使用了融资工具，然而，传统的贸易融资方式存在诸多问题，如对环境影响较大、资源浪费、融资效率不高等。绿色贸易融资结合了绿色贸易和绿色金融的特点，引导资金“绿色化配置”，推动绿色贸易发展。在相关政策的支持下，从事绿色贸易的企业在资金融通方面可享受优惠条件，包括一定程度的利息减免、期末偿还利息等。绿色贸易融资不仅改变了企业资金流，在企业财务管理方面也发挥着重要作用，包括加快企业、解决企业应收账款或对外付款面临的资金难题，并且其影响范围将逐步扩展到资信调查、信用担保、催收账款等多个领域。
构建绿色贸易融资体系，关键在于引导多方市场主体更积极地参与绿色贸易及其融资活动。2020年6月，原中国银行保险监督管理委员会印发了《关于绿色融资统计制度有关工作的通知》（以下简称《通知》），在监管层面首次提出了“绿色贸易融资”的概念。《通知》将国内绿色融资的统计范围从生产、建设与经营端拓展到了贸易与消费端，并明确了绿色贸易融资的认定标准，即以融资合同、贸易背景合同作为认定依据，同时将开立绿色票据和绿色信用证纳入绿色融资的统计范畴。
绿色贸易实践目前还处于初步实践阶段，相应的绿色金融产品创新尚不充分。金融机构应加大绿色金融产品的创新力度并加快推进速度，拓宽金融产品在绿色贸易领域中的应用范围，为绿色贸易提供切实可行的融资方案。当前，绿色贸易融资领域已经出现了一些创新应用的实践，主要集中在绿色信贷、绿色债券、绿色保险等发展较为成熟的绿色金融工具方面，如绿色贸易贷款、可持续货物信用证、可持续发展循环贷等。以可持续货物信用证为例，该金融工具为棕榈油贸易的可持续生产提供了优惠条件，具体方式为在信用证文件中注明可持续性信息，为新兴市场国家的国际金融公司提供增级信用担保。
在国内，绿色贸易融资的相关创新应用也不断涌现，其中“绿票通”为最早探索且应用最为广泛的产品之一 。所谓“绿票通”，即绿色票据在人民银行申请再贴现业务，使绿色中小企业能够享受优惠的贴现利率。目前，“绿票通”已经在多个省市的人民银行开展试点，并取得了良好的试点效果，有效推动了绿色产业发展。另一个具有代表性的创新产品是“绿色供应链资产证券化”，其具体操作流程包括以下三个步骤：首先，具有绿色属性的企业将其应收账款由上游供应商转让给保理公司；其次，保理公司将这些保理合同下的债权作为基础资产，转让给管理人，并成立特殊目的载体（SPV）；最后，管理人发行资产支持证券，其中第一还款来源是应收账款产生的现金流。
一是基于当前的实践经验，对已有的贸易融资金融工具进行改进。例如，绿色票据的实践经验较为丰富，可以在此基础上对绿色信用证、绿色保理、绿色保函等其他产品模式进行进一步的完善。
二是对贸易融资金融工具进行突破性的创新。例如，将绿色金融与区块链票据、供应链票据、资产支持商业票据（ABCP）等新型工具相结合。在这方面，目前已经有了一些创新实践，像“绿票通”和“绿色供应链资产证券化”就是比较典型的例子。
三是针对性地开发专项金融产品。通过分析“绿色制造”“绿色产品”等不同绿色认证类型之间的差异，开发差异化的金融工具以满足不同需求。“绿色制造”的认证标准涵盖了从产品设计、材料选择、生产过程到产品回收再利用的全生命周期。“绿色产品”的认证标准更侧重于产品本身的环保特性，与同类产品相比具有低毒少害、节约资源等环境优势。金融工具开发可根据不同认证标准类型的差异，在评价标准、融资金额、期限结构、资金成本等方面进行差异化的设计。
四是加强对中小企业绿色贸易融资的支持。随着全球价值链分工的不断深化，越来越多的中小企业进入国际市场。但中小企业面临一定的程度“绿色排斥”问题，一方面，许多绿色产业目录暂未覆盖中小企业分布较多的行业；另一方面，这些企业往往更难以提供绿色项目的佐证材料，在绿色认定方面存在更多困难。此外，与中小企业融资需求更为匹配的金融工具相对较少。在绿色贸易金融工具的开发与应用方面，可以为中小企业提供更多支持。
五是拓宽绿色贸易融资的参与主体。赤道原则是可持续金融领域的黄金标准，目前采纳该标准的金融机构逐渐增多。截至目前，全球已有来自38个国家或地区的131家金融机构采纳了赤道原则。[3]未来，各方应推动更多金融机构采纳赤道原则，以促进绿色贸易融资的发展。同时，企业也应紧跟全球绿色贸易的新趋势，充分利用各类绿色贸易融资新方式开展绿色贸易业务。
随着绿色贸易融资的规模增长和相关金融工具的日益多样化，我国进出口企业面临更多机遇，但这也给金融机构带来了更大的市场风险和客户信用不确定性，以及新的风险因素。与流动资金贷款、固定资产贷款相比，贸易融资具有金额小、笔数多、交易流程复杂等特点，而绿色贸易融资还需要额外考量环境与社会风险。人工智能、区块链等前沿科技的快速发展为绿色贸易融资的风险监测提供了强有力的技术支持。对于推进金融科技在绿色贸易融资的风险监测的应用，笔者有以下几点建议：
第一，金融机构可借助金融科技手段提升对环境和社会风险的识别与监测能力。绿色贸易融资除了要面对传统贸易融资中常见的产品风险、商业风险、政治风险、汇率风险、利率风险、财务风险、不良业务风险等，还面临着环境和社会风险，并进行相应的识别、提示、评估与监控。传统的金融风险监测技术对专家经验和传统统计模型的依赖度较高，监测内容主要包括市场风险、流动性风险、信用评分、操作风险、合规性监测等。金融机构可以充分利用大数据、人工智能等技术，提升识别环境和社会风险的能力，提高监测效率，并将环境和社会风险纳入风险控制体系中，搭建更加完备的绿色贸易融资的风险防范框架，建立定制化的绿色贸易风险防范机制。
第二，金融科技的应用有助于解决中小企业在绿色贸易融资过程中的财务信誉问题。培养中小企业的转型意识和可持续发展理念也是进一步提升我国绿色贸易发展规模的重要方面。中小型企业在获取营运资金时面临较大挑战，这可能会限制其增长、扩张和竞争力。由于中小企业的财务历史记录有限，业务指标缺乏或不完善，金融机构难以准确评估其信用状况，从而难以提供适当的贸易融资条件，导致约50%的中小企业融资申请未通过。因此，许多中小企业不得不依赖出货后融资。利用大数据、区块链和人工智能技术，金融机构能够更有效地分析企业的信用状况和交易风险，对企业进行更准确的风险评估，从而降低融资风险。例如，区块链技术可以解决由于信息不对称而造成的信用风险问题，为银行提供审核贸易融资背景真实性的有效渠道。
第三，利用金融科技构建绿色贸易融资的动态监测与风险预警机制，通过全面而深入的数据化提高风险监测的科学化和智能化水平。金融机构可利用大数据和人工智能技术，定期梳理企业经营数据、海关进出口数据、国际收支数据、银行授信数据等不同数据集之间的匹配关系，实现在数据不匹配时的自动预警。基于预警信息，金融机构能够进一步核实企业的风险状况，并及时采取相应措施，有效防范绿色贸易融资中的风险。
